第十九章 相遇-《凰权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将盒子递了过去,小厮抬头来接,两人在盒底手指一碰,各自缩回。

    彼此袖子都动了动。

    四面都有人在,两人抬头互视,目光一碰似有火花,随即便都收敛。

    两人都是一批进府的,一点都不寒暄说不过去,虽然两人其实根本不想寒暄。

    “这位兄台怎么称呼?”刘侍卫眯着眼向对方笑,“那天在门房,咱们见过一面的,差一点便分在一起了。”

    “裘舒。”男子抬头一笑,“我没有兄台的好运气,你看,书房小厮。”

    “刘三虎。”刘侍卫笑,“兄台是王爷身边人,不是我这个二等亲卫可以比上的,以后还请多多提携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不敢。”

    “一定一定。”

    假笑着平平无奇拉扯几句,随即刘侍卫转身便走,快得好像后面有人在烧他屁股,那个叫裘舒的书房小厮头也不回,捧盒子回内院。

    裘舒捧着盒子,刚走到二进院子,一群贴身亲卫在那里练武,小厮绕行而过,忽听身后道:“着!”

    声音突如其来,杀气腾腾,随即一片晶光耀眼从身后罩下!

    裘舒讶然转头,和所有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般,被惊得呆在原地动也不动。

    “哗。”

    一缸水兜头罩下,瞬间将裘舒浇个透湿,那盛水的缸犹自向他当头砸落,他愣在那里,瞪大眼睛,看来已经吓傻了。

    “铿”一声刀光一闪,贴着他头皮掠过,将那小缸击落在地,碎片溅在他脚边,赶来使刀碎缸的侍卫扬刀而起,刀上带落几根发丝,轻蔑的将他一推,道:“傻站在那边干什么,碍手碍脚!”

    裘舒还没反应过来,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,手下意识一撑,正撑在那些碎瓷片上,顿时割破手掌,将碎瓷染红。

    他嘶嘶的吸着气,手心染血一身水湿,头发湿答答贴在额上,在北地初冬寒风中瑟瑟颤抖,看起来狼狈得很,面对着围上来的侍卫,小心的在地上往后挪了挪,不敢去看自己的伤口,犹自谦恭的赔笑,“是是,是小人没眼色……原来这就是武功,各位大人真是让小人开了眼界。”

    那出刀击缸的侍卫冷哼一声走开去,却有另一个汉子过来,亲手扶起他,笑道:“别理老张,刀子嘴豆腐心,都怪我,刚才顶缸练马步,突然一个蚂蚁爬上脖子,一痒之下没耐住,正巧你经过……没事吧?”

    “多谢大人关心,没事的没事的。”裘舒一脸受宠若惊感激之色,那侍卫扶起他,笑道:“衣服都湿了,盒子也沾了水,这个样子怎么去给王爷送文书?我们在这边练功坪有换洗的衣服,去换一套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能穿大人们的衣服……”裘舒赶紧惶然推辞,那侍卫却将他向屋子里推,笑道:“没事,不是护卫服式,是我们下值后出门穿的随便衣服。”不由分说便拉他进了屋子,亲自找出一套衣服来,还拿在手中,要眼看着裘舒换下。

    面对这个侍卫超乎寻常的热情,裘舒扭捏客气了一会,也就坦然接过,大大方方的换衣,那侍卫却又漫不经心的转过头去,好像根本不在意的样子。

    他看不看实在没什么要紧——四面不知道有多少可以看人的地方。

    湿衣服都换了下来,裘舒谢了侍卫,抱了衣服要走,那侍卫拉了他道:“你这衣服是给我弄脏的,我得赔个罪,你去练功坪西侧的司衣房去洗,那是专门给我们侍卫洗练功服的。”

    说着生怕裘舒推辞的样子,夺过他的衣服给送了过去,裘舒淡淡一笑,也不去问,道:“那我去给王爷送文书。”

    他辞了那侍卫,捧着盒子继续往前走,手上的伤口已经凝了血,伤痕比意想中的深,涌出的鲜血在冬日寒风里很快结成一团冰珠——刚才那超级热情的侍卫只顾着关心他的衣服,却连这些伤口看也没看一眼。

    轻轻抬起手,很随意的在墙上拭去血痕,像是怕弄脏了盒子和衣服,那些血痕鲜明的印在青砖墙面,色泽殷然。

    伤口有新血涌出,隐隐现出白色的痕迹,那是一枚染血的蜡丸,嵌在了伤口里。

    就在刚才,跌落的一瞬间,原本在袖筒的蜡丸进入掌心,被他狠狠的塞进了自己伤口,蜡丸不大,露出皮肤的只有一小部分,再被鲜血一凝,在本就血肉模糊的掌心里,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。

    他跌落时对准最利的瓷片,伤口极深,此时要想将已经狠狠塞进去的蜡丸取出,不啻于又是一场割心疼痛。

    他皱眉看着那伤口,不是畏惧疼痛,而是担心已经压扁的蜡丸,在取出时碎在血肉里,一旦感染,这手也就毁了。

    想了半天,他抬手从身边树上采下一截枯枝。

    正要去挑,忽然停了手,将枯枝一抛,放下衣袖迅速站直身体。

    过了半晌,才有脚步声过来,中年男子和痴呆小童,阮郎中和他的小呆,出现在路的那一边。

    阮郎中长居山上,每天有例行散步习惯,这是他固定要散步的路,大家都知道,一开始还有侍卫跟着,渐渐便很少来了——这大冬天的,寒风里散步,实在不是什么舒服事儿。

    他看着那两人过来,弯了弯腰,小药童当先停步,盯着他。

    目光平淡,四面的枯枝却突然瑟瑟颤抖。

    他面不改色,含笑向阮郎中问安,“先生可好?”

    阮郎中一笑,道:“承问,很好。”

    裘舒便要退开,阮郎中突然道:“小兄弟手上怎么伤了?”

    刚被扯开的伤口滴落鲜血,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摊,他嘶嘶的吸着气,笑道:“刚才不小心,被瓷片割伤了,小事,不敢当先生动问。”

    “咱们当郎中的,看见人受伤不去管就手痒。”阮郎中呵呵一笑,招手唤他到一边凉亭里,“我给你简单处理下。”

    两人在凉亭坐下,阮郎中取出随身带的药囊,找了找,回头问药童:“可带着麻沸散?”

    药童小呆手里抓着一个装麻沸散药丸的小包,决然摇头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裘舒开始咳嗽,阮郎中怔怔看着小呆,小呆面无惭色的回望着他,神情坚决,眼神清澈。

    半晌阮郎中不知是无奈还是欢喜的摇摇头,抓过裘舒的手,歉然道:“忍着点。”

    长长的银镊子探入伤口,一点点拨开血肉,夹出碎屑,裘舒颤了颤,却立即笑道:“先生可好?”

    这话他先前请安时已经问过,此时又问一遍,便别有一番意味,阮郎中抬眼看看他,半晌道:“尚可。”

    这回答也和先前不一样,裘舒舒出一口气,额头上起了密密的汗珠,也不知道是痛的,还是听见这句话放松的。

    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。”阮郎中一边慢慢清理伤口一边说话转移他注意力,“也不小心些。”

    “很多事不是想避便可以避免的。”裘舒莞尔。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阮郎中笑起来,“倒不如让自己忘记。”

    “就怕想真忘,却忘不掉。”裘舒看着阮郎中眼睛。

    普普通通一句话,阮郎中却沉吟起来,他自然知道对方在问什么,然而这个问题,只有这个问题,连他也摸不准答案。

    她那样的人啊,真要收起自己,通天智慧和医术,也别想真正摸清。

    半晌阮郎中摇摇头,道:“通天医术,不治心病。”

    裘舒沉默了下去,四面只余了枯叶摩擦地面的薄脆声响,还有刀剪镊针交替搁落白石桌面的细音,伤口被翻得很狰狞,裘舒却始终没有呻吟过,眼神里渐渐还生出淡淡笑意。

    他笑起来的时候,眼神里有淡淡的波光,像远山里静默的湖泊,在岁月里长久的寂寥着。

    蜡丸压碎在血肉里是很麻烦的,足足小半个时辰,阮郎中才道:“好了。”

    裘舒又笑了笑,阮郎中一抬眼,看见他领口那里颜色变深,想必里外衣服全湿。

    蜡丸血淋淋的落在两人手掌阴影下,小呆在一丈外漠然的站着,有他在,谁也不能靠近了却不被发觉。

    蜡丸压碎,一张薄薄的纸条,用极细的笔画着一些线条,笔迹很丑,线条歪歪扭扭,不过难得某个粗人,竟然能用这么细的笔画出这么细的线。

    也多亏了细到这程度,蜡丸很小便于隐藏,不然便是连伤口也塞不进的。

    两个绝顶聪慧的男子,不过一眼瞄过便记在了心里,阮郎中抬手收拾药囊,等他将药囊移开,别说纸条不见了,便是蜡星子也不见一点。

    裘舒起身向阮郎中道谢,阮郎中坦然邀请他一起散步,三人照原路一直走到内院二进才分手,然后一个回淬雪斋一个去书房。

    去书房的裘舒,将文书小心的分类整理好,磨好墨,收拾好书桌,拿掸尘整理书架,他虽然是书房小厮,但是晋思羽完全是皇家气派,小厮只能在他不在的时候打点书房的一切,当他办公时,是任何人也不许在场的。

    晋思羽喜欢夜里办公,按他的规定,申末酉初,小厮必须退出书房,那时天已经黑透,大厨房饭早已开过,裘舒每天回自己下房,能捞着一口冷饭便不错,有时候也只能饿着肚子等第二天早饭。

    此时不过申时初,还有宽裕的时间,这个时辰晋思羽从未来过书房,裘舒慢悠悠的打扫着,在长排书架前看似浏览书一般,一个个看过去。

    突有脚步声传来,夹杂着女子娇弱而含羞的低低笑声。

    那声音如此熟悉,立在书架前的裘舒,如被五雷轰顶,僵在了那里。

    随即听见低低的男子声音,快速的接近来,带着笑,道:“芍药儿,难得你今晚多吃了点,大夫说要多出来散散,怕积了食……正好,来看看我每天办公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女子吃吃的笑着,声音有点闷,似乎沉在他人怀中,“这算个什么散法?你好歹让我自己走呀……”

    两人语气都很轻快,充满浓浓愉悦,背对着门的裘舒,侧着头,静静听着。

    对谈的声音迅速接近,裘舒有点僵硬的放下掸尘,此时再出门已经不合适,据说王爷一旦撞见小厮逗留书房,会将人轻则驱逐重则打死,他四面张望了一下,只好一闪身,躲入长排书架后的帐幕里。

    “吱呀一声”,门开了。

    晋思羽抱着王芍药,跨进门来。


    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