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夜半歌(十一)-《太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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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然而那惊心动魄的一箭撞在翻涌的黑影中,却像一枚微弱的火星沉入深潭,奚平眼都没来得及睁开,它就湮灭了。

    奚平不知道那是把什么弓,但他觉得射出去的箭好像是庞都统的一部分,随着那箭消失,庞戬整个人都晃了晃,脸上血色刹那被抽干,只有那双野狼一般的瞳孔中火光不灭,稳如磐石地盯着太岁身上编织铭文的金线,搭起了第二支箭。

    没了庞都统护着,奚平知道自己应该掉头就跑,能跑多远跑多远。可不知为什么,他盯着庞戬的背影,一时没动。

    腥风血雨中,奚平隔着数丈,看见庞戬精卫填海似的,徒劳地将火光越来越微弱的箭射出去。

    第二支、第三支、第四支……

    庞戬惨白的嘴角见了血迹,箭却精准得分毫不差,紧紧追着那金线。哪怕一步一挪,他也要往前逼近。

    第十六箭落进黑影的刹那,金线竟被打得停顿了一瞬,就这么一瞬,往袍子上“爬”的金线重新被照庭抽回了一截,支将军与那魔头再次僵持住了。

    庞戬再难以为继,腿一软跪了下去。他膝盖没落地,就猛地被人从身后拽开了三尺多远,一道砍刀似的厉风几乎刮着他的鞋底落下,将他原来站的地方砍出了一条深沟。

    庞戬愕然回头看见奚平,这会儿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,只能用眼神质问:你怎么还在这!

    奚平这货,着实是根妄人的好苗子,双手撑着庞戬,他上蹿下跳地呐喊助威道:“尊长,再射一箭,刚才那个管用,我看你行!”

    庞戬:“……”

    滚你娘的蛋,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兔崽子!

    “你没箭了?”奚平有如神助地看懂了庞都统的脸色,不知从哪摸出一根大树枝,足有成年男子一双臂展长,上面枝枝叉叉都削下去了,乱七,一端缠在太岁身上,一端被照庭扎在地下。

    倾盆大雨戛然而止,跟泼下来时一样突然,好像有人拧上了水闸。

    周遭陡然一片寂静,各种噪音齐刷刷地歇了声,一时间,好像连时空都凝滞了。

    死寂的安乐乡树林里落针可闻。

    金色的大网倏地收紧,那被网在中间的巨龙抵死挣扎着,奋力想要甩脱身上的网,继而一道极烈的闪电从天而降,落在照庭剑身上,顺势穿透了龙身。

    巨龙像被钉住七寸的蛇,龙头猛地从地面钻出来。整个安乐乡几乎被夷平,奚平他们藏身的墓碑轰然倒下,差点憋死的奚平从石碑中滚了出来,眼看要被那龙尾撞飞!

    就在这时,奚平身上突然飞出一道红光,竟将那当头撞过来的龙尾阻了一下。

    轰鸣声中,他耳边响起女人轻轻的叹息,只一瞬,像个幻觉。

    庞戬趁机再次拉着他土遁,与此同时,地面“长”出了无数条金丝,追随着照庭的剑光,将黑龙与太岁的人身穿在一起,大卸八块。一道血光从尸块里飞出来,朝天边冲去,尾巴上却黏了一根甩不脱的金线。下一刻,那血光被循着金线追来的照庭钉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浓重的血腥气“轰”地弥散开,差点把刚从石头里钻出来的奚平熏晕过去。

    恍惚间,他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,方才骤停的雨水又重新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雨水将那烂木头味冲走了,却怎么也冲不净血腥味。地下传来“隆隆”的闷响,像雷,又像龙吟,与震颤的照庭遥相呼应。

    地动山摇停下了,龙脉被照庭安抚着,归了位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奚平才回过神来,踉跄着爬起来,他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个“血人”。

    整个安乐乡十多亩地,都被不知哪来的血泡透了,让雨水汇成了红河。就好像方才惨遭抄家的芳魂们重回人世,把生前没来得及流的血都狠狠地流了一遍,注满了一个血池地狱。

    奚平头重脚轻地扶着树干呕一声,见平时端着丈八架子的蓝衣们一个个比他还狼狈,有几位都站不起来了。远处,几个邪祟本就不怎么健全的四肢好像又有损失,一个全须全尾的都没有,那位本来就剩半拉脑壳的仁兄最是骇人,脖子上不剩下什么内容了,不知还能不能活。

    唯独不见了将离。

    奚平按住蜂鸣不止的耳朵,心微微地提起来,他想:她跑了吗?

    “找你那小红颜知己吗?”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伸过来,拎走了奚平方才一直揣在怀里的酒壶——酒壶跟着他摸爬滚打一路,居然没掉。

    奚平脱口说:“她不是我红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是就不是吧,”支修叹了口气,“别找了,她在你脚下呢。”

    奚平低下头,一双皂靴已经被血水浸透了,看着像刚从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。可脚下除了烂泥,什么都没有啊。

    他便茫然地抬头看向支将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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