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67 老而弥辣-《汉祚高门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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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俟入帐,当即便有一股浓郁的艾绒气息扑面而来,营帐内空间虽然不小,座席上却并无旁人,只在那帅席之后有一面宽达数丈的围屏,艾绒味道正是从那里飘出来,透过薄纱还能看到内中有几道人影在晃动。

    沈哲子前行几步后才对着围屏拱手为礼道:“晚辈沈哲子,拜见陶公。不知陶公尊体欠安,冒昧打扰,实在惶恐。”

    过了片刻,围屏内才响起一个略显老迈的慵懒之声:“只是经年老病患,一遇阴雨就骨痛难耐,老朽不堪,让你见笑了,择席自坐吧。”

    沈哲子依言坐在了距离围屏最近的位置上,听到帐后陶侃那有些沉浊的喘息声,不免有些感怀。人言七十古稀,这位老人家如今已是古稀之年,却还要统率万军舟船劳顿,于其个人而言,自然是荣耀,可是对一个国家而言,可见人才断层或者说人才的选拔有多严重的漏洞!

    陶侃倒不是刻意冷落沈哲子,时入梅雨之后,他真的是关节肿痛得站立不能,只能靠艾灸略驱潮气。他又不是什么旷达物外的名士,如今坦胸露腹不便相见,反而是对沈哲子的正视。

    “小儿建功,让人称羡啊!我在你这个年纪,还是浑噩度日,哪及你之风采万一。”

    “陶公国之干城,累功甲子,人莫能及。晚辈要向陶公学的还有很多,哪敢自美。”

    陶侃闻言后轻笑一声,于帐内翻一个身,摆摆手屏退挡住他视线的仆下,顺着围屏缝隙望出去观察着沈哲子,片刻后笑语道:“今日观你姿容,方知天命确有独厚。吴中望宗,雅气盎然,忠勇不失,仪容也颇美态,难怪你父目你为家室之宝,特意致信于我勿要相迫。如此佳儿,当得厚爱。”

    沈哲子听到这话,不免有些赧颜,他与陶侃见过一两面,只是少有谈话。这老头年纪在这里摆着,即便是口吻有点倚老卖老,他也不好反驳。时人薄视此老倒也不是全因出身,实在是这老头有时候确实有点嘴欠,口无遮拦,让人下不来台。相对于别人在他这里遭遇的尴尬,沈哲子还算是好的。

    不过话说回来,凭陶侃的功业来比较时人对其不公允的态度,心里有点怨气也在所难免,嘴上牢骚几句已经是难得的好心态。

    “来日归家见到你父,转告他我可有迫你?我不迫你,你也不能薄待了我。我小孙在你麾下任事,今次你这功业也是不小,我自是不好代他庆功,你可不要疏远了他,他对你可是钦佩得很。”

    听到陶侃这话,沈哲子不免大汗。他本来还幻想着跟这样一位流传后世的名臣坐谈,应该谈一些天下大势乃至于深刻的历史规律才算符合气氛,但却没想到一直就在这家长里短打转转,乃至于公然给自家子弟讨要封赏。

    不过这倒也不妨碍沈哲子先跟陶侃通通声气,因而他便说道:“今次多得世兄请援,陶公精妙用兵,京畿才得安稳。世兄之功伟矣,可谓不负家传,可承衣钵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小儿历事几分,我之家事何由你置喙……”

    陶侃听到这话后便有几分不悦,以为沈哲子所言是他家继嗣问题,不过略一错愕后才反应过来,这个衣钵应该不是承自己而是他儿子陶瞻。有了这个想法后,他脸色便有几分沉凝,默然片刻后便开口道:“这是庾叔预的意思?”

    陶瞻死前担任庐江太守,地属豫州,陶弘虽然此战有功,当然也不可能直接担任一郡太守。但如果作为一个许诺来看的话,这一份馈赠不可谓不厚重,庐江本是陶家故土,归任此处相对于其他地方要多了许多便利。陶瞻本就是陶侃属意的继承人,归任乡土也有一层看护家业发展乡望的意思。如果能够继续持续下去,对于他整个家族的传承都极为重要。

    “护军自知望浅,来日总要归政台中诸公。届时还要求善助于陶公,还请陶公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家之事,我不与你谈,他有什么远见谋划,届时自来见我。”

    陶侃有些不客气的打断了沈哲子的话语,早年他多受庾亮欺压,虽然如今人已经死了,但若说即刻就能尽释前嫌,那也做不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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