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92 烈火烹油-《汉祚高门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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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,薛涛结束了一天的操练,解下戎甲正在用餐,得知儿子入府,便直接将人唤来一同进餐。

    用餐完毕,余者退出,室中只剩下父子二人。薛涛让人泡来一杯茗茶,北方人喝茶的习惯还在养成,但薛家旧年从蜀中迁出,对于这一习惯倒也适应得很快。

    “可安顿好了你的几位友人?”

    厅室中,薛涛也没有太多为人父的威严,语调轻松随口一问。

    薛强闻言后便点点头,脸上却有欲言又止状,片刻后才决定开口说起今天的事情:“我家又不是没有良马,阿爷何必使我往马市去?那个贺翁,哼,老胡大概以为我是个诸事懵懂的蠢物,看不出他与那马场主耍得手段。几匹劣马,骨架之外全无可夸,几百万买来,斩杀煲饮或能咂摸出一丝河西风味!”

    讲到这里,薛强便一脸的愤愤不平,很显然贺苗与康恂的勾结耍弄他们,他都看了出来,但却因为父亲的叮嘱,不得不按捺下来,整整一天被人当个傻子看待,心里已经积攒了太多不满。

    “你难道不是诸事懵懂?”

    薛涛听到儿子的抱怨,脸色顿时一板,语调也变得严厉起来:“当中滋味几许,你自己若能咂摸几分,倒也可称小知人事了。”

    “阿爷忧困,我又何尝不知。无非世道时流妒忌我家坐享于成,不曾施力勇助行台,但却趁于地便,大收行台兴治河东的利货。我早前在中州听人谈论,也多有谤议我家之声。但我不明白,我家所以得大将军雅重,那也是因为往年祖、父竟力,浴血却胡,厚保乡土,始终不曾失节,兼有明识世务,恭从大将军后,衔恩待用……”

    薛强讲到这个话题,尚有几分稚气的脸上便充满不忿,认为世道时流因为他家势盛一时便嫉妒谤议不断,实在太无道理。

    薛涛听完后,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:“我本来以为你长留天中,广受时流熏陶,应该会有几分才力壮进,说出这种话,可见也是虚度了光阴。你只听到时流谤议我家,可曾细思时流因何谤议我家?”

    “浴血却胡,厚保乡土,那你家保护乡土几分?无非家门陋瓦尚称完整罢了,乡土还不是一样的破败?河东如今蒸腾之势,你家又发力几分?你得享的尊荣,是否有足够的施予匹配?”

    薛涛几句反问,听得薛强哑口无言,嚅嚅半晌才低头道:“若得行台驱用,我家自然衔恩勇赴,不敢推辞!大将军国士相待,子弟自然舍生忘命的追从……但我也实在不明白,就算是我家非议缠身,阿爷命我主动去求老胡讹诈,又能助事几分?浩大之恩沐,自当煊赫之伟功才堪匹配,投于这些贪鄙之徒的私欲,传扬出去,我家更被时流看轻啊……”

    听到儿子这么说,薛涛眼中也闪过一丝无奈。天地革命,生民百困,他家又何能免俗。但就连他也想不到,如今他家所面对的问题,竟然是因为太过煊赫了。

    最开始的时候,薛涛怯于接触行台,是担心行台过于强势或许凌虐地方。但之后见大势难阻,终于下定决心投入大将军麾下,却没想到境遇一路高涨,竟然涨到今日今日这种令他坐立不安的程度。

    不同于对弘农的酷烈打击,行台对河东特别是河东乡流,已经不仅仅是包容那么简单,诸多优厚扶植,可以说是让乡人大收于利,只恨没能早早加入行台统治,以致今时今日才享受到这种归治的诸多福祉。

    薛家可以说是河东家势最为雄壮的豪宗,也得趁行台对乡土乡民的大力扶植而扶摇直上,更受惠于四方商贾云集,也让薛氏家声不再只局限于河东一地。整个天下俱都知晓,原来河东还有这样一户风骨高标的门户,能够在屠各、羯胡接连摧残下仍然屹立不倒、守节不失!

    过去几年,薛氏所得不独声誉,乡势一时间更是攀升到了极点。可以说是大凡生人所有求欲,薛家在投靠行台之后,俱都纷至沓来,安坐而享。

    但是随之而来的,便是时流对薛家的侧目非议,认为他家除了一个归义之举外,于行台治下全无事迹可夸,实在不配享有今日尊荣。

    持有这种论调的,不独只有一人,也不独只限一方。此前大将军驾临河东,薛涛前往迎候,便不乏行台官员包括潼关的谢奕在看到他后,都用一种意味莫名的语气感慨说是大将军北进用事以来,各方乡豪得享尊荣福泽之厚,无过河东薛氏。

    这一点,薛涛也明白,同时也理解这些行台旧人久从大将军,见他薛家得趁大势而后来居上,难免有些心理不平衡。

    行台旧人不忿于薛家的幸起,薛涛能够理解。可是来自背后乡人们的攻讦,却让薛涛遍体生寒。

    大将军驾临河东之后,便有一部分乡流代表言是河东旧年在乱,多有乡势权宜,如今既然已经归治,便应该按照行台的秩序进行梳理改革,不可再专据适乱之旧俗而坐享入治之善美。

    换言之,薛家如今得享的深厚乡资,也让这些乡人们眼红不已。他们往年最怕行台强硬推行政令改革,借此打压乡势,可是随着河东一地形势越来越蒸腾,他们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分食薛家这个庞然大物了!

    对于河东乡徒的发声,大将军并没有采纳,只言河东归治未久,强求政令一同中州还是有些操之过急,可容后再议。薛涛明白,大将军如此表态,一方面自然是不愿见河东乡众因贪婪而陷于乡斗中,另一方面也还是继续对他家施加关照。

    察察则无徒,行台素来以政令刚猛著称,以至于用事以来,那些未归化的乡地中豪强对行台王师既惊且疑,不敢过于亲近。适逢薛家守节不失的节操也让大将军深有感念,所以将薛家竖作一个世道表率,以示行台不仅仅只有严苛一面,恩赏方面同样豪爽!

    得有此等机遇,既是薛家的荣幸,但若处理不好,却也随时有可能演变成一场劫难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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